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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子华:回忆先父韩复榘

发布日期:2025-07-09 11:07 点击次数:115

最早记忆是父亲奔丧

身为韩复榘次子,我于1923年降临于北京南苑军营周边,彼时父亲正担任冯玉祥麾下团长的职务,而母亲则随军为家眷。

我的童年记忆最早可回溯至1925年的严冬,那一年,我的祖父韩世泽在北京后毛家湾七号不幸辞世。尽管父亲已经晋升为旅长,但西北军以贫困闻名,薪水微薄,旅长的津贴也仅有区区几十元,以至于家中连为祖父购置棺木的经费都不足。与此同时,天津战役爆发,奉系军人李景林被讨伐,父亲率领部队从通州出发,奔赴前线。祖父的后事无人打理,母亲焦急不已。

次日黄昏时分,突闻门外有人高声呼喊:“旅长归来!”我们匆忙奔至门外,只见父亲,尘土满面,自马背跃下,径直奔至祖父床前,泪流满面,悲痛欲绝,无人敢上前劝慰。许久,他站起身,哽咽地对母亲说:“战事紧迫,我必须立刻返回前线,丧事便委托给鹿先生处理。”语罢,他率几名传令兵,再度翻身上马,策马扬鞭,疾驰而去。

祖父身为一位清贫的秀才,以授业解惑为生计,家中人口众多,常年生活在温饱边缘。直至父亲担任营长,家境方才逐渐改善,然而“穷”字依旧如影随形,父亲一生未曾真正享得片刻安宁。他对此深感愧疚,对年迈的祖父心怀歉意。

鹿钟麟先生,当时担任北京卫戍司令,亲自主持了祖父的丧仪。然而,事隔十余载,鹿先生又在武昌为我父料理丧事。自祖父离世,战事连年不断,我与父亲的见面寥寥无几,只听闻他辗转各地,投身战事,旁人述说时,总是激情满怀。我年幼无知,仅将此视为耳边的热闹。那时的北京,尽为奉军所控。我随母亲东躲西藏,每过一两个月就得搬家,走遍了北京的四座城池,生活充满了忧虑与恐惧。直至1930年,母亲携我赴济南寻父,我们这才得以安定下来。

实际上,我对父亲的记忆,仅局限于他在济南安家落户的那段七年时光。然而,到了1938年的年初,父亲已离我而去,不再在人世。

旧省府格局尚可,非奢华。

山东的旧省府,原为前清巡抚的官邸所在,历经历代巡抚的修缮,其布局与规模已颇具规模。自民国时期起,又经张宗昌的大力扩建,当我随父母迁入时,那里已成为一个花园般的宏伟建筑群。

珍珠泉,被誉为四大名泉之一,其地位于旧省府之中。池畔环绕着坚实的铁栏,池中栖息着数百尾遨游的大鱼。泉之北邻,便是著名的西花厅,彼时乃省主席款待尊贵宾客之所。我有幸目睹,父亲曾与蒋介石先生及蒋夫人并肩立于栏边,观赏鱼儿。他们不吝将一旁预备的整只馒头投入池中,顿时鱼群簇拥而至。伴随着一声“泼剌”,浪花四溅,馒头竟被鱼儿一口吞下。四周的人们不禁惊叹,此情此景,曾是旧省府中一项独具特色的待客节目。

位于西花厅侧畔的会议室颇显宽敞,其内部陈设简约而不失大气:中央摆放着一条长长的桌子,覆盖着洁白的桌布,周围环绕着五十余张木制座椅。墙壁上悬挂着众多军政界要员亲笔题写的照片。一条水渠蜿蜒连接着珍珠泉,环绕省府一周,途经西北角的花园与北面的后花园时,更巧妙地形成两个小型湖泊,其水面与珍珠泉相若,清澈见底。

父亲对省府的设施并未增添过多。然而,他确实配备了数量可观的专职养护和维修人员,并制定了严格的纪律,禁止任何人对花草树木造成损害,亦不得对鱼鸟造成伤害。偶尔,他也会进行一些微小的改动:他曾尝试在河道中投放了一批小金鱼,但不久便被较大的鱼儿悉数吞噬;又有一次,他试图在池塘和河道中种植荷花,尽管付出了诸多辛劳,荷花却始终未能生长。

省府内建筑众多,彼时设有第三路军总指挥部及其下辖的八大处、省府秘书处与机要处,此外,还驻有卫队、汽车队以及马厩等设施。

母亲与我们一起居住在位于东北角的东大楼,此楼虽名为“大楼”,实则规模并不宏大,仅是上海人口中所谓的“假三层”建筑。顶层空间不宜居住,仅用于堆放杂物;一、二层共设有二十间大小不一的住房,并附带一个宽敞的阳台;二楼的大客厅尤为宽敞,地面铺设着厚厚的地毯,东西两侧靠墙摆放着舒适的沙发,中央则是一个庞大的写字台。二楼与一楼均设有走廊,与一座宏伟的大戏楼相连。

这座戏楼巍峨壮观,装饰精致,地面上铺满了人字形的地板。戏楼的南端是一处宽敞的舞台,其后方则接连着五间宽敞的大玻璃厅。戏楼的池座并未设置长椅,它是一处举办盛大宴会的理想场所,其东、西、北三面是两层楼阁,正前方则是雅致的包厢,而东、西两侧上下两层则分布着众多房间。然而,这座大戏楼平日里却鲜少有人使用,父亲也鲜少举办大型宴会,只是每周为连队的士兵放映一次电影。

楼上空旷无人,我曾在那里进行过一次“探险”,只见一片空荡,尘土飞扬,蝙蝠在空中飞舞,氛围显得有些阴森。楼下分为五间,中间为过道,设有通往后花园的后门;西侧的两间分别是机要室和警卫人员的值班室;东侧的两间则是父亲的办公室与卧室。

“千锤万凿出深山,烈火焚烧若等闲。粉身碎骨浑不怕,要留清白在人间。”字体苍劲有力。父亲对这首诗情有独钟,甚至常常亲笔抄写,以备题词之用。另一幅画则是一幅巨大的岳飞全身像,他端坐于瓷礅之上,身着儒生服饰。

卧室内除了一套沙发与一张行军床外,别无他物。墙壁上挂着一幅关羽夜读《春秋》的巨幅画作。对关羽、岳飞的景仰,乃旧时军人的惯例。另一面墙上,则陈列着一支张学良先生所赠的双筒猎枪,他对此物尤为珍视。床头的蚊帐架旁,悬挂着一柄装饰典雅的宝剑,不过是为了观赏之用。据我所知,他平日里并不携带任何防身之具。

父亲对骑马情有独钟,家中在省府附近拥有一座宽敞的马厩,饲养着几十匹良驹。那马厩成了我们孩童们常去的乐园,那里有位名叫伊凡卡的小白俄和一只活泼的大马猴。张宗昌曾拥有一支白俄雇佣军,勇猛无比,被视为他的王牌部队。但在北伐战争中,西北军多次与他们对垒,发现所谓的无敌王牌不过是虚名。我父亲所在的部队在豫东战役中屡次击败他们,甚至俘虏了不少俄兵,将他们带到郑州市游街。士兵们对这帮雇佣军深恶痛绝,常捉住即杀。据说伊凡卡就是在战场上被俘的,我们士兵将他抱起时,他双腿还在模仿奔跑。父亲见他年纪轻轻,瘦弱无助,便收留了他,让他跟着自己照料马匹。伊凡卡头发金黄,面带雀斑,常皱着眉头,性格内向,但对待工作极为负责,专门照顾父亲的两匹爱马。我每次去马厩,总能看到他忙碌的身影,刷马、遛马、喂马,从不懈怠。若有人触碰那两匹马,他便会瞪大眼睛,大声喊“聂特”(俄语,意为不行),因此大家也称他为“小聂特”。然而,他对我们这些孩子却非常友好,每次我们到来,他总是兴奋得手舞足蹈。至于马厩里为何养着一只大马猴,据说是因为猴子的尿液有强烈的气味,这种气味能防止马匹感染瘟疫。

我家仅居于东大楼的二楼,其下空间半数归属第五连的连部与一排士兵的居住地。清晨五点半的钟声准时响起,随之而来的是那悠扬的起床号角,紧接着是士兵们粗犷而洪亮的大合唱:“黑夜已逝,曙光初现,人们早早起身……”在每日的三餐时间,士兵们又唱起了《用餐歌》:“这些食物由人民所赐,我们当为民出力,抵御帝国主义,我们是救国救民的先锋。”操练声、口令声、劈刀打拳声此起彼伏,直至夜晚那悲怆的熄灯号角响起,方才渐渐平息。

崇尚节俭,不沾裘皮绸缎。

父亲身形修长,步入四十岁后,腰围虽略有增宽,却依旧保持得体。无论是闲坐还是站立,他总是挺拔身姿,腹部收紧,宛如一名职业军人的风范。他的面容清瘦,鼻梁挺拔而笔直,嘴角边蓄着一片漆黑的短须,那双本就细长的眼眸,似乎总带着一丝微眯。他性格严肃,不苟言笑。与人交谈时,目光直视对方,默默聆听,很少插话,脸上却毫无表情,让人难以窥透其深意。他若情绪激动,说话便略显口吃,因此他言辞缓慢而简练。

西北军的风范在他身上烙下了深刻的印记,他推崇节俭,对奢华深恶痛绝。平日里,他身着灰布军装,脚蹬黑布鞋,脚踝裹着布袜子,与普通士兵几无二致。一旦遇到重大集会或是接待尊贵宾客,他便会系上武装带,绑上绑腿,那时方显军人的威严,仿佛一位真正的士兵。“打绑腿”这项旧时军人的基本功,要求既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紧,还要在外侧折叠出笔直的“人字花”,这只能亲自动手,他人无法替代。他从未穿过长筒皮靴,偶尔去南京参会,便换上黄呢军装和皮鞋。我只见他在照片中穿过一次长袍马褂。他的一生未曾沾染过裘皮、绸缎,却也有一例外:他拥有一件羊皮军大衣,那是他担任团长时,冯玉祥先生赐予他的。他偏爱使用白绸手帕,母亲常对我们提起:“你爸爸最在意的,就是他那两块手绢了。”

至于那套南京方面赠予他的金光璀璨的上将礼服,他未曾一袭,亦无身着之照存世。该礼服及其专用衣箱,一同被搁置于阁楼之上。直至有一次,母亲偶然翻检旧物,方惊觉礼服已被虫蛀得不成模样,面目全非。

他的一生都在沙场上奔波,赢得的勋章与奖章堆积如山,却尽数被闲置在阁楼之上。我从未见他在任何场合佩戴过这些荣誉,它们最终沦为孩子们的玩物,随岁月流逝而全部散失。如今回想,不禁觉得颇为惋惜。

“这根根的是什么?”引得众人哄笑,父亲也尴尬得脸红。还有一次,我弟弟嘴馋,偷偷溜进厨房想要吃点好的,却无法说出菜名,只能随口说:“来个肉丝炒肉片。”这段趣事在省府大院里传为笑料。

他对酒情有独钟,尤其偏爱家乡特产的“老白干”。每当夜宿东大楼,只要楼下门口传来那声如雷鸣的口令:“立正,敬礼!”便知是他归家。母亲便上前迎接,与他相对而坐于大客厅的写字台两侧,一边抽着纸烟,一边闲话家常。不久,酒菜便被端上桌来,他悠然自斟自饮。下酒菜始终是两碟小菜,一碟是香椿炒蛋,另一碟是小葱拌豆腐。这些菜肴是他亲自指定的,即便是母亲,也不敢擅自更改。他的酒量颇大,每次饮下半斤白酒,却始终保持着清醒,从未有过酗酒之态,我也未曾见过他真醉过。

以拇指与食指轻握烟身中部,烟头微翘,看似笨拙,实则巧妙地避免了烟熏手指。追溯至西北军时期,吸烟乃是被严格禁止的,冯先生时常查验官兵手指,一旦发现熏黄之迹,轻则罚跪,重则遭受军棍之刑。父亲日积月累,习惯成自然,难以摒弃。

热爱体育,支持文教及募捐

他对各类体育运动情有独钟,尤其对骑马、游泳、足球和篮球情有独钟。早年,他曾担任骑兵团长,对马儿有着深厚的感情。他常对饲养马匹的伙伴们说:“马儿是我们的哑巴兄弟,我们绝不能对其有所薄待!”他每周至少会亲自骑马一次,所谓的“压马”便是骑马活动。据传,除了加强饲养外,还需定期骑马锻炼,否则马匹便会荒废。他曾几次邀请我们一起去“压马”,我们两个小孩子骑的都是性格温和的老马,并有专人牵引。我们出城后,他便率领十几个副官和参谋策马奔腾,卷起漫天黄尘,一个多小时后归来,人和马都已汗流浃背。在返回的路上,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端正地坐在马背上,而是将一条腿横跨在马鞍上,身体微微向一侧倾斜,这是骑兵在马背上休息时的典型姿势。

尽管我们的家乡位于北方,却与白洋淀相隔不远。村子四周被水环绕,出行的必经之路便是乘坐船只。父亲自小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,游泳对他而言,自然是轻车熟路。在湖南常德驻军的那段岁月,他常在沅江中畅游。由于他肤色白皙,众人便戏谑地称他为“浪里白条”。后来,在汉口,他更是两次成功横渡长江。担任山东省主席后,他在济南创立了集健身与娱乐于一体的“进德会”,其中便设有室内游泳池,这在当时的华北地区,堪称首屈一指。

他对篮球情有独钟,但对足球的热爱更甚。在他担任团长期间,他所带领的球队在全军中享有盛誉,每场赛事他总是亲自披挂上阵。来到山东时,尽管已年过四十,他对足球的热爱依旧不减。一次踢球时,他不幸将脚扭伤,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才得以康复。尽管如此,他再未重返赛场,却依然对足球充满热情。为了满足对足球的渴望,他时常带我们至足球场挥洒汗水,并耐心传授我们诸如顶球、压球等丰富技巧。

西北军在进行军事训练时,体操锻炼尤为注重,其中翻越单杠的难度尤为显著。某日,我目睹他信步至省府五连的驻地,观摩士兵们练习单杠。他兴起之下,突然跃上单杠,施展了一招“鹞子翻身”,士兵们齐声欢呼。连长担心此举可能引发意外,不敢承担责任,赶紧将他“请”下杠架。

有人言其好牌,实则我未曾目睹他因消遣而投身于“竹城雀战”。他上桌往往只为陪伴他人,纯属应酬之需,漫不经心地玩上几局,有意输掉些许银两,随后便找借口匆忙离席。

他素来不喜观赏戏剧或电影,除非是陪伴宾客。他自己从未踏入过戏院的门槛。唯有那一次,为了筹款应对水灾,他特地邀请梅兰芳、金少山、杨小楼等知名艺人来济南进行公益演出。出于礼节,在首演日,他全程坚持至散场,期间还不时拍手助兴,然而此后便不再现身。犹记得梅先生抵达济南的那日,便乘坐汽车前往东大楼拜访。尽管我们当时年纪尚幼,却早已听闻梅先生的大名,于是纷纷跑到汽车旁偷窥。梅先生隔着车窗向我们微笑,竟然还意外地做个鬼脸,逗得我们欢笑连连。另有一次,是教育厅长何思源先生特别邀请父亲观赏山东戏剧学校的戏剧《林则徐》。父亲平素不看话剧,为了支持文化教育事业,便带着我们一同前往。起初,他显得心不在焉,一支接一支地吸烟。但随着剧情的发展,他的注意力逐渐被吸引,当演到焚烧鸦片的场景时,他甚至热情地鼓掌。不久之后,他效仿林则徐,在济南商埠的群众集会上,将历次收缴的鸦片付之一炬,并邀请了各国领事到场观看,此举在全国引起了小小的轰动。

平等观念

“你怎么这么喜欢当孙子!”从此,他二伯父的称呼改为了“二先生”。有一次,他突然想到,星期天公务员都休息,家里的厨师为何还要工作?这对他来说不公平。于是,他宣布星期天的厨师也可以休息,全家人自己做饭。第一个星期天,他亲自下厨烙饼,母亲掌勺炒菜;我们小孩子帮忙跑腿,大家都觉得非常有趣。他自认为烙饼技艺高超,一边烙饼一边向我们传授技巧,如火候的调节、饼的翻转等。可惜好景不长,不久后他因工作外出,这件事也就暂时搁置了。之后,他忙碌起来,就再也没有提及做饭的事情。

聘请家教,对子女要求严格。

父亲坚决禁止我们进入公立小学就读,转而亲自聘请教师至家中授业解惑,待我们年岁渐长,方始获准前往初中应试。

我们聘请了四位家庭教师。其中一位是来自北京的资深学者,姓桂,名保,字号燕生,人们亲切地称他为桂老夫子。父亲对《春秋》与《左传》尤为重视,时常特别邀请桂老夫子一同前往他的办公室,依据朱熹的注释,为我们讲解《左传》。父亲在一旁吸烟,静心聆听,不时提出与朱注相左的观点,与老夫子展开深入的探讨。

秘书王一箴先生,不仅是我们的算术与现代语文老师,还指导我们的书法与绘画。他的父亲曾是“司书”,书法技艺颇佳。他对我们的书法作业亲自监督,并设定了每日必须书写的篇数,无论是公务繁忙还是闲暇之余,都坚持检查。首先核对数量,若未达标则施以罚跪;接着便是对书写质量的审视。记得有一次我书写“远”字时,上下均用了捺形,遭到了严厉的斥责。他责问道:“你们老师是如何教你们的?难道一个字不能有两个捺吗?你们从未被告知过吗?”一边说,一边不住地摇头叹息。

陆鼎吉先生,一位英语教师,亦是我父亲的专属英文秘书及翻译。此外,还有武术教练于化行先生,他身为省府参议李景林先生的高徒,属太极流派。然而,于先生亦传授我们行意拳与八卦拳之技,并且教导我们刀、剑、枪、棍等多种兵器的使用之道。

西北军对武术的重视程度非同小可,士兵们劈刀、练拳成为必修课程。我的父亲同样对武术情有独钟。在一场全省童子军大会上,父亲受邀发表演讲。他勉励青少年习武强身,拒绝成为“东亚病夫”。为了以身作则,他当众脱去军服上衣,在舞台上展示了一套“小洪拳”。那天,我也在场见证了这一幕,学生们对于省主席亲自演示拳术的举动,无不感到惊讶。

每当贵宾莅临家中,父亲便时常命我们表演武术。记有一次,副官再次召唤我们上台,家中仅我一人独处,无奈之下,我只能鼓起勇气前往。抵达会议室前院,方才得知是蒋介石先生及其夫人驾临。蒋先生正背手站立于会议室中,凝视着墙上的巨幅照片,父亲在一旁与他交谈。父亲瞧见我到来,便示意我展示一套太极拳。由于紧张过度,原本舒缓的太极拳被我演绎得急促而仓促,短短几分钟便草草收场。蒋先生点头微笑,而父亲却对我投来责备的目光,随即又命我演练一套大刀。那正是关云长所使用的“青龙偃月刀”,分量颇重。这一次,我不再敢敷衍了事,全力以赴地演练,汗水湿透了全身。在父亲示意停下之前,我便迫不及待地逃离了现场。

父亲曾是一员戎装,深恐我们忘却根底,便时常带领我们去骑马,又要求我们学习用驳壳枪射击。靶子置于后花园,其上绘有十个大小不一的同心圆,射击距离大约在30米左右。那时的我们尚幼,初次尝试时,竟连枪栓都难以拉开,子弹也无法装入。父亲由此勃然,怒斥我们为“笨蛋”,我们含泪归家。随后的几次射击,成绩依然不理想,他不禁显得有些不悦,最终还是耐心地为我们做了示范。我至今还记得,他采用的是站立姿势,以左臂为支撑,每次射击果然都能命中靶心。我大哥成婚后,父亲又让我的嫂子一同参加射击。她婚前未曾见过真枪,只能含泪应允,一手捂耳,闭目射击,子弹去向不明,父亲唯有苦笑。自那之后,他再也没有组织我们进行射击。

“您最敬佩的人是谁?”他沉思片刻,答道:“英国的爱德华八世堪称伟大。”父亲的这番话让我们大感意外,没想到这位国外的君主竟成为了他心中的楷模。

在日常生活中,他对待我们的管束极为严格。我们日常着装为黑布制服与黑马裤,膝部更需缝制两个显眼的补丁,以抵御磨损之苦;脚上的布鞋前端装有皮包头,袜底亦需精心修补。他吸烟时禁止我们使用火柴,饮酒时亦不允许我们斟酒;在大客厅与客人牌局间,我们需疾步穿行,不得有丝毫旁顾,否则难免会受到严厉的责备。他总将这些行为视为“不良习惯”,强调孩子们连瞥一眼都不应。

父亲总是鼓励我们勇敢尝试,从骑自行车到驾驭摩托车,乃至驾驶汽车,他坚信这些经历能培育我们的勇气。自幼,我们就已掌握了骑自行车的技巧。他仅略施小计,便让我们独立上车,不准旁人搀扶。尽管途中不断跌倒,身上多处受伤,但不过短短两三天,我们便熟练掌握了。随后,他自己骑摩托车,也为我们各自购置了一辆。在经过他简短的指导后,我们便在大厅前的广场上驰骋,这次学习的过程更加迅速,仅仅一个上午,便能自信地骑行上街。至于驾驶汽车,由于年纪尚小,我们需在座椅下垫上枕头以便看清前方路况。父亲严禁我们驾驶汽车上街,以免发生意外,给行人带来伤害,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。

访孔府,动情回忆

1932年的夏日,父亲携带着我们兄弟数人,乘坐汽车从济南启程,特地前往泰山拜访冯玉祥先生。冯先生一家居住在泰山之麓的普照寺中。成人们沉浸在交谈之中,而我们这些孩童则四处游玩,当晚便安顿在了那里。

翌日清晨,父亲特别邀请王铁珊先生以及一位乡村建设运动的同好,一同前往曲阜。王先生名瑚,字铁珊,河北定县人士,出身翰林,曾历任协统、江苏省长等职,然卸任之后,家境却颇为清贫。章太炎先生曾赞誉为“循吏之冠”。冯先生特别礼遇他,以师尊之礼相待。父亲对他尤为敬重,听闻父亲的字号“向方”正是他所赐。另一位先生则是梁漱溟先生之友,山东地区知名学者,同样深得父亲尊重。

踏足曲阜,我们一行人径直来到孔府。孔氏族人款待我们如同贵宾,引领我们遍览府内风光,令我眼界大开。同行中的两位资深长者更是担任了讲解员,将一堂堂生动的中华文化课娓娓道来,即便我尚且年幼,亦听得如痴如醉。孔府更是别出心裁,为我们献上了“八佾之舞”,并特意安排了我们几个孩童在孔府花园中与孔德成游玩。孔德成与我的兄长年纪相仿,他面容圆润,眉目清晰,举止文雅,待人接物礼貌周到。行走间,他手提袍角,步伐稳重,颇有几分“小圣人”的风范。他带领我们游历花园,最终我们在假山之巅合影留念。

那日晚宴过后,父亲与两位长者相随,于花园中的凉亭内品茗闲谈。话题不知如何间,引至了读书之苦与乐,这勾起了父亲对往昔岁月的深切怀念。他首次在我们面前,讲述了青少年时期那段艰苦卓绝的经历。父亲行五子之列,居第四,下尚有一弟一妹,偌多人口,仅靠祖父每年赚取的十几两银两,已是捉襟见肘,故而还需承租十几亩田地。他的二伯自幼外出学徒,三伯则终生务农,不幸于二十几岁时便因劳碌过度而离世。他的大伯与父亲皆聪慧过人,祖父便命他们二人入塾读书,固然仍需耕作,而祖父在课徒之余,亦常下田捕虾捉鱼,以补家计之不足,荒年之际,亦难免饥寒交迫。后来,家乡爆发了义和团运动,紧随其后,八国联军又侵入,战乱频仍,家境日渐衰微。首先是他的大伯前往关东拓荒,从此音讯全无。父亲亦随其后,前往关东,名义上是寻找兄长,实则在家乡已难以维持生计。

父亲一路凭借打零工积攒钱财,耗时半年余方抵达关外。某日,他行至辽阳一隅小镇,不幸病倒于一家小客店,高热不退,卧床不起,且无力支付食宿费用,顿时陷入绝境,心生轻生之念。他自认为染上了伤寒,又听闻患者饮冷水即有性命之虞。于是,在一个夜晚,他悄无声息地爬到水缸旁,痛饮一肚凉水。他担心客死他乡会给店主带来麻烦,便踉踉跄跄地离开小镇,在一处荒坟间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。然而,直到破晓,他不仅未命归西天,反而出了一身大汗,感觉身体轻松许多,只得羞愧地返回客店。店中老板是一对来自山东的逃荒老夫妇,膝下无子无女,见到他这般光景,心生怜悯,不仅免了他食宿之费,还延请医生为他治疗。待他病愈之后,他跪地磕头,认这对夫妇为干爹干娘,并发誓日后若有出头之日,必接二老去东北养老送终。然而,他从军后数年征战,直至升任团长方有条件派人回东北寻找二老,却发现人去楼空。到达山东后,他又派遣两名副官四处探访关外,终是无果。述说至此,他不禁感慨万千。

父亲素来话不多,鲜少如此深情地流露心绪,两位老先生亦深受触动。那晚凉亭中的闲谈,至今仍深刻印刻在我的脑海,即便时过境迁,依旧历历在目。

对日本人保持警惕。

父亲对于外国人的看法向来是“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”,更何况我们与日本仅隔一水之隔的“邻邦”,对山东省始终怀有觊觎之心,不时企图染指。因此,在父亲执掌山东期间,对日本人总是特别保持高度的警惕。

尽管父亲酒量颇佳,然而在宴请宾客之际,若遇酒闹之事,他便会假装醉酒,巧妙地抽身离开。记得有几次,日本领事馆设宴款待他,暗地里安排众多日本艺伎劝他饮酒。每当此时,他饮得几杯后便假装醉倒,随后,他的警卫人员便会迅速冲入宴会现场,不容分说地扶他上汽车,将他送回省府。汽车驶至家门口,他轻笑起身,复又落座客厅,独自斟酒畅饮,同时对日本人的行为大加嘲讽。

“我国政府有命,欲请几位公子赴日本深造,我国教育乃世界一流,一切生活起居,我国政府自会安排,敬请主席放心。”父亲先是一怔,随即冷然回应:“感谢贵国的好意,他们尚幼,待到大学时期再作考虑。”西田领事虽感失望,却深知父亲性格,遂未再坚持。事后,父亲向母亲提及此事,愤慨地说:“那些日本鬼子意图将我儿作为人质,真是令人愤慨至极!”

昔日,山东各地充斥着日本人的贩毒行径,父亲便派遣侦缉队四处搜捕。甚至有在异县捕获后将其活埋的情况,即便日本领事也束手无策。记得有一次,我目睹两名日本浪人被绳索捆绑,被押解至省政府,他们被安置在大堂前的砖地上。恰逢父亲路过,一见此景,便立刻严肃地对他们进行指责。那两名日本人相互对视,却毫无反应。许久之后,父亲方才意识到他们根本不懂汉语,徒然浪费了言语,不禁哑然一笑。

与冯玉祥 张学良等人故情深厚

父亲原是冯玉祥先生的嫡系,即使是脱离后仍故情深厚。1932年春,父亲派专车接冯先生来山东,车抵济南时,冯先生受到盛大欢迎。父亲那天非常紧张,以他为首的军政要员早早都到车站上列队恭候,冯先生的老部下们单另排成一行。冯先生下车后先与老部下一一握手,每人都激动得热泪盈眶。冯先生稍事休息,即前往泰山定居。父亲每过泰安,必去冯先生处晋谒长谈。冯先生带有许多随员和幕僚,还带有一个手枪营,中央不予开支,全由父亲筹款供给。

一次,父亲带我们去泰山普照寺看望冯先生。我在一旁仔细观察,见冯先生身材魁梧,比父亲还高出半头,真可谓彪形大汉。他的头颅大而且圆,双眉浓重,说话瓮声瓮气;穿一身蓝布裤褂,腰扎粗大布带,戴一顶草帽,完全是北方农民打扮。父亲则穿戴像个大兵,在一旁恭坐,相当拘谨。闲谈间,冯先生忽然说:“向方,你就吸支烟吧,没有关系。”父亲立刻站起回答:“报告先生!我已经戒烟了。”又谈了一阵,父亲说去“方便”一下,刚迈出门槛,副官心领神会地急忙跑过去给父亲递上纸烟。

1932年7月,父亲乘专车去北平参加北平政务委员会会议,我也随父亲到北平去玩。火车路过天津时,河北省主席王树常先生在车站举行盛大的迎送仪式。王先生身材高大,相貌堂堂,身着长袍马褂。车站上还有许多军政要员和军乐队奏乐。父亲下车与王先生等合影留念,在返回车厢的路上,吩咐副官赏军乐队800块钱。副官以为自己听错了,又悄声问了问钱数。父亲极不耐烦地一摆手,登上了车厢。副官无奈,只好将钱如数送交军乐队长。那队长也吓了一跳,一共才12名鼓号手,怎么会赏了这么多钱!事后这位副官向我埋怨说:“主席自己从来不经手钱,他手里根本就没数,还不听劝,真没有办法。”

到了北平,张学良先生问父亲住在哪里,父亲说住在一位亲戚家。张先生很惊讶,没想到父亲过去多年驻军北京,居然在城里没有房屋,于是执意将北平东绒线胡同一所住宅相赠。

这所宅子相当阔气:临街两个朱漆大门,都是三进深的院子;还有两座小楼,大客厅前的院子尤见宏敞,满铺方砖,四面回廊;厅堂四壁镶有护墙板,还带有全套硬木家具,可是父亲从来没有在那里住过。我堂姐在北平出嫁时,母亲带我们来这里住过一次。“七七事变”后,北平沦陷,这所宅第被日方以“敌产”没收了。

那次开会,父亲在北平逗留一周。临行时,张学良先生偕夫人于凤至女士亲到车站送行。我久慕“少帅”的威名,及目睹其人,却很感惊奇:张先生中等身材,很瘦,很年轻,留着分头,穿一套浅色西装,像个风度翩翩的大学生。张先生送给父亲一杆捷克的双筒猎枪,父亲很喜欢,一直挂在他的卧室里。就在那次随母亲住在北平东绒线胡同的时候,我还见过一次吴佩孚先生的夫人。那时吴先生早已下野,正在北平做寓公。一天,母亲正在厅堂闲坐,忽报吴大帅夫人到。母亲忙跑出大门迎接。吴夫人是乘人力车来的。她50来岁,身材修长,腰板笔直,穿着黑布旗袍、布鞋,发髻梳得高高的,雍容尔雅,气度不凡。母亲上前鞠躬致意。她点头还礼,然后径直步入厅堂,略事谦让后就居中端坐。母亲忙命献茶。彼此寒暄了十几分钟,她即起身告辞。母亲送至大门,派汽车相送。她婉言谢绝,说自己到大街上雇个人力车即可。吴夫人去后,母亲深为她那种不卑不亢的气质所折服。这次吴夫人登门造访也是事出有因。原来父亲平生最景仰吴先生的文韬武略和铮铮铁骨,视为军人楷模。他每次去北平开会,必去谒见吴先生。吴夫人这次来访,显然是礼貌性的回拜。

李景林先生原是奉系著名将领。在他就任直隶督办时,西北军首先向他开火。他依靠现代化工事固守天津。父亲当时任旅长,担任主攻,率部反复冲锋,终于突破了他的防线,首占天津,迫使他乘船南遁。以后在北伐战争中,父亲与他狭路相逢。在两次豫东大战中都是对手。不料,1932年他来到济南,并与父亲结为挚友。打胶东刘珍年时,他随军一同指挥,有如高参。但实际上他什么名义都不肯接受,纯以客卿自居,采取超然态度。以后他索性在济南定居下来,怡然自得。

这位李先生貌虽清癯,却是武林高手。据说得太极真传,在当时武术界颇享盛名。每次宴会,他必应邀舞剑,长袍也不脱,反更见潇洒。他的拿手好戏是与他那群弟子推手,十几个彪形大汉被他推得东倒西歪。不过,那时我虽年幼,也怀疑是那些大汉们在为老师捧场。他的如夫人和小姐也都善舞剑,也是身着旗袍,只见剑光闪闪,上下翻飞,赢得一阵阵热烈掌声。他死后,几位太太为财产争得不可开交,都找父亲告状。她们还把许多箱子拉到东大楼存放,求母亲监管,因为互不信任,数月之后才又拉走。

最后的家信

我们在泰山住到暑假结束,这时济南已一片混乱,日本飞机不断狂轰滥炸,返校已不可能。母亲带着我们随后勤部队转住曹县,从此再未与父亲见面,只听说他正在鲁北一带与日军苦战。到了曹县,我们又听说他带着随员和警卫去黄河北岸督战,在济阳附近与日军快速突击部队遭遇,寡不敌众,且武器悬殊,经一场恶战,险些被俘,最后骑摩托车突围回到济南,身边仅带七人,其余全部牺牲。

母亲为此日夜担心。一天,一个副官专程送来父亲一封亲笔信,内容是:

大姐(笔者注:母亲长父亲两岁,故常称之为大姐):

我部这次与日寇浴血奋战,伤亡惨重,为我从军以来历次战斗所未有。眼见官兵如此伤亡,我心中十分沉重。今后战斗会更加严重,生死存亡,难以预卜。请大姐再勿为我操心,只要把孩子们照顾好、教育好,我即感激之至!

现派人送去伍仟元作为今后之家用,望查收。

致安好。

向 方

实际上,这已是父亲的绝笔了。

父亲是在武昌市平阅路33号一座小楼里离开人世的。经鹿钟麟先生主持装殓,移到长春观暂厝。开吊那天非常冷落,仅有当年他在西北军中的老弟兄孙连仲先生前去鞠躬致哀。最后,鹿先生将父亲的灵柩安葬在鸡公山。

鸡公山是湖北、河南两省交界处的著名风景区。1929年春“讨桂之役”,父亲任讨逆军第三路总指挥,督师武胜关,曾慕名登鸡公山一游,在苍峰云海之间,流连忘返,没想到九年后竟托体于此。

1954年,母亲为便于祭扫,又将父亲灵柩移到北京西郊香山脚下的万安公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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